第五章 放你在心
郜驰放任自己将零碎的记忆一点点找回来,拼凑成完整的过往,细细回味着,咀嚼着。墨色的眼底涌起难以铭状的悲凉,尤如一首浅浅吟唱的悲歌,低声诉说着现实的残忍与无可奈何。
简诺一怔:“你怎么知道?”
低沉忧郁的铃音响起,将思绪游离的郜驰拉回现实,他熄灭烟蒂,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淡淡的烟味驱散了心中郁积的烦闷,看到来电显示,他迟疑过后接通。
简诺抬眸,看着她:“挫伤手腕?”他那天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不像受伤的样子啊。
接到郜驰投射过来的没有温度的犀利目光,她轻轻带上了门,安静地离开。
望着他瘦高的背影渐行渐远,简诺如坚冰般的心顷刻间融化了。尽管他没有解释一句,但她可以确定他是在等她。那是他第一次等她,在她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女友之后的某个夜晚。
简诺盯着他活动自由的手腕,后知后觉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就你不知道。”步温柔无力地翻白眼,正想说学校的同学们十分关注他们在图书馆有了实质性接触后会有怎样的后续发展,人已经被简诺大力拉了起来,“走,带我去他宿舍。”
推开精雕木门,他径自走到落地窗,默然站在玻璃幕前,眼神幽深如海般晦涩难明,这个位置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霓虹,有冲站在云端睨视人间的错觉。
即便郜驰不告而别,简诺的心也始终向着他。
这通电话持继了十分钟左右,终于在郜驰最后一分耐心被耗光前结束了。
“是蜀柔的事。她前段时间不是回国了吗,还早你几天走的,是她爸爸过世了。”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措词,她说:“你知道她一直是和耿姨生活的,他爸爸对于她们母女始终不闻不问……”
会有她不知道的事吗?简诺张嘴顶回去,“你不知道谁知道。”
甜蜜的记忆如浮光掠影般飞过,不留痕迹的沉寂了下去,接踵而来的是知道他出国后,自己如何凄楚地站在操场中央以及随后四年漫长等待的凄凉。
蛰伏在心底的恐惧四溢蔓延,她紧紧皱起秀眉,无意识地喃喃着一个名字,在梦里低低哭了起来。
“蜀柔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她哥哥可能会控告她,她损失了财产不要紧,可她不想坐牢。驰,就当是帮我好不好?”女人放柔了声音,为单蜀柔求情。
那样暖暖的责备,让简诺心底涌起丝丝甜蜜。郜驰是个感情内敛的人,关心的话,甜蜜的话,仿佛说得极少,然而毫不影响她的心向他滑落,简诺从没后悔过对他交付了整颗心。
相识是充满戏剧性的,而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脱离了轨迹,任谁都没有想到冷然孤傲的郜驰会对漫不经心的小丫头动了心,用骆羿恒的话说:“或许,你们两个的爱情就是在无意中被大家促成的,本来无心,结果却出人意料的深刻。”
……
“我没有。”女人低声辩解,“你要相信我。”
“才半个月嘛?可我怎么感觉很久了……”
在他们确立了恋人关系之初,他的关怀总是夹杂着些别扭和霸道,可不知为什么,越是这样简诺越是抽身不出。
关了手机,郜驰默然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眸色深不见底。
五年过去,简诺始终记得郜驰当时的表情,墨黑的眼眸里浮动着浓重的嫌恶,出口的话更是让她难堪至极。
“谢谢你,驰。”女人娇嗔浅笑,知道他这么说就算是答应了,聪明地不再多谈,适时转移了话题,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多事情都没有公平可言。”郜驰沉吟了下,良久,终于允诺:“等我考虑一下。”
她相信一见钟情,更信在某个刹那一眼钟情。那一年的那一夜,当她与步温柔因贪玩而耽误了回校的时间在校门口绯徊的时候,郜驰的意外出现令她惊讶而惊喜,她看着他从容地与门卫交涉,然后一脸平静地走出来将她领了进去,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好好睡觉,明早我在操场上等你。”语毕,他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脱臼而已。”像是懒得和她废话一样,郜驰惜字如金。其实是摔倒的时候他的左手下意识想撑住地面,情急之下劲儿完全没使对,又突然承受两个人的体重,以致手臂脱臼。
当她狼狈地爬起来想扶他时,郜驰冷静地避开她伸出的手,在众人注视下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甚至没拍拍身上的灰尘,径直往门口走,错身时简诺清楚地听到他冷然讥讽道:“蠢不足惜!”
“没有。”郜驰简短作答,问她:“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事吗?”
“怎么帮?”郜驰皱眉,猜侧事情与她有关:“别告诉我你参与了这件事。”
“没准骨折了。”步温柔难得严肃起来,若有所思:“因为他两天没来上课。”
“难道你想让我骨折?”俊颜上隐隐浮起不悦,音量不自觉拔高了点儿。
“他不一定在。”步温柔忽然扭捏起来,“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宿舍……”
垂下眼,将万家灯火阻隔于视线之外,郜驰踱回办公桌前,疲乏地倚在宽大的靠背椅上,随手摸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中,棱角分明的侧脸清晰地映在透时的玻璃窗上。
步温柔说:“简诺太死心眼,除了郜驰,谁也走不进她的心。”
“这个案子有点麻烦。”想到单蜀柔哥哥的律师简诺,郜驰觉得头更疼了。
解开安全带,他趴伏在方向盘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良久,缓和了情绪,他抬步下车,乘电梯回到自己的专属办公室。
当简诺被步温柔领到郜驰的宿舍,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声:“进”就急急推开门走了进去。
……
寝室里此时除郜驰外还有两个男生,一个脸有点圆,身材很魁梧,是叶优里;另一个五官柔和俊俏,眼眸浸染笑意,是骆羿恒。
就是这四个字,让简诺彻底记住了他,传说中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外、在校读国际金融和经济法双学位的郜驰。
“驰,你帮帮她。”女人出言恳求。
结果,一语成谶。
郜驰闻言下意识皱眉:“小诺的笑容温暖到让人无法视而不见。想要对她免疫,很难。”眉心渐渐舒展,唇边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当夜晚依然沉浸在热闹与喧嚣之中,郜驰的车子终于出现在世纪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
“我才回国半个月不到。”郜驰叹气。
在郜驰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简诺一直失眠,常常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晴就看到他拧着眉责备她:“简诺,我发现你除了闯祸再找不出第二个优点。你能不能消停点儿,让我省省心?”
简诺的好奇心并不重,这些关于郜驰的消息,都是事后步温柔告诉她的。
“还没睡吗?有没有打扰你休息?”电话那端传来轻浅的女声。
“蜀柔也知道这事做得过了,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再说,她哥哥凭什么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同样是儿女,这样的结果本来就不公平,是谁都接受不了。”女人见郜驰有松口的意思,趁热打铁,“蜀柔失掉的不单单是财产,还有二十年的父爱。”
“庭审时我在场。”郜驰没有隐瞒,面无表情地问道:“如果没有意外,她哥哥将会成为遗产的最大受益人。”
犹豫了下,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端的人才说:“嗯,有件小事儿。”
“现在学校里的人似乎都在翘首以待你如何拿下郜驰。”步温柔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八卦着,见简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说:“听说那天郜驰去了校医务室,不知道是不是挫伤了手腕。”
“那你怎么两天没来上课?”简诺不解。
简诺礼貌地轻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随即看向郜驰。他正坐在床边,笔记本电脑随意地放在腿上,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抬头扫了她一眼,浓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目光重新锁定在屏幕上,问她:“有事?”
简诺不敢再继续回忆下去,不想纵容自己一次又一次坠入悲伤里无力自拔,她窝在沙发里疲惫地垂下双睫。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除了大片大片的灰色,一无所有。那种寂静无比的感觉,似乎连呼吸都在竭力控制。
难得她也有不好启齿的时候。郜驰失笑,“说吧。”
“没有最好。”郜驰冷声,不怒自威。
话还没说完,郜驰打断了她,“是关于她手里那份遗嘱的事?”
“只是脱臼?”简诺反应过来,有种想掐死步温柔的冲动。
没想到会害人家脱臼,简诺有些愧疚,很诚心地道歉,“不好意思,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说完转身退出了宿舍,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她又把小脑袋探了进来,很有耐心的纠正,“不是简单是简诺。简单的简,一诺千金的诺。”
简诺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真正在意,更没想到曾经讥讽她“蠢不足惜”的男生有天会温柔的对她说:“小诺,到我身边来。”当她意识到某些情感在不知不觉地滋生然后累积的时候,已经陷得太深,近尔无力抽身,以至后来莫名分开的时候,她根本受不了。
“你怎么知道?见过蜀柔了?”女人讶然。
“这不在你管辖范围。”郜驰的表情很淡,仅存的耐心被她磨光,他板着脸,神情仿佛岩石般深沉冷漠,淡声开口下逐客令,“没事了吧,简单同学。”学校里把她摔跤扑倒他的事传得绘声绘色,郜驰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至于为什么故意叫成简单,简诺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郜驰说她单纯的样子就给人一种头脑简单的错觉。
郜驰在简诺心里有多重要,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也或许,郜驰也知道。